阮籍兄从吕安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情,唯恐事时态扩大,骑马飞奔过来,看到我在最危险的时候理智地放下了白龙剑,这才放下心来。
尽管我的心中所想和他甚至其他朋友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但我还是为这位兄长暗怀感激。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平时的觥斛交错并不一定能说明友谊的价值所在。但在患难之时,谁站在你的身边,谁为你在劳心劳力,这将很好地说明你在朋友心中的位置。
我知道,即就是当时神思恍惚,我没有注意到阮籍兄的存在,但是现在,当我面对铁铺前迎将上来的向秀,我的思维归位了。
我知道,我应该对那位默默为我付出的兄长在心中致敬。
对于中国的老祖宗们传下来的风俗礼数,一般人就算是不认同大概也会硬着头皮,不由自主地去遵守,但是阮籍兄并不是这样。有位美丽有才的兵家女早逝,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也不认识她家里的人,但他得到消息之后贸贸然就跑去吊唁了,而且跪在灵前大哭了一场,直到诉尽心中的哀悼之情才离开;他的嫂子要回娘家,他大大方方地和嫂子道别,说了好多话,完全不理会叔嫂之间不能说话的礼数;母亲病逝,他正在和别人下棋,执意把棋下完之后,在友人惊恐的目光之中饮酒两斗,放声大哭,口吐鲜血。几天后,母亲下葬,他又吃肉喝酒,然后去和母亲道别,见了母亲遗体后放声大哭,口吐鲜血,母亲的仙逝让他也几乎死去。阮籍兄表面上看的的确确违背了别人最为看重的风俗礼数,但全天下又有几个孝子可以比得上他对母亲的爱呢?我就是欣赏他的这种真,这是当时的人们乃至现在的人们所长久缺失的,他不被世俗所束缚,难过就是难过,开心就是开心,对此他没有丝毫的隐藏。
对于官场来说,垂涎、躲避、对抗、整治,这些态度都是大家所能理解甚至可以举出例子的,但是阮籍兄对于官场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场游戏,大气洒脱。司马昭曾经让他去东平做官,他在东平呆了十多天,精简政令,更改办公模式,使得东平的官吏和百姓均心悦诚服,就在大家为有这样的好知县而高兴的时候,阮籍一个人回到了洛阳——东平的事办完了,该回家了。
他的这种洒脱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佩。试问有几个所谓的文人雅士可以做到像阮籍兄这样,潇洒大气,率真自然?
阮籍兄这个人就像一块纯真的璞玉,不,他不仅仅是一块璞玉,更是魏晋这个乱世中一朵绽放的奇葩。
阮籍兄的母亲仙逝后,我的哥哥嵇喜去灵堂吊唁。当时我哥哥有权有势,声望很高,但阮籍兄见了他却并没有理会,依然是泪流满面,悲痛不已。哥哥很是生气,于是回家后把事情说与我听,我知道我懂他,便拿起了一壶酒,又挟着自己的古琴走向灵堂。琴和酒出现在灵堂上,在当时社会会被认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但是当阮籍看见我这样来到时却突然眼前一亮:“叔夜来了么?同我一样不顾礼法的朋友,你是想用美酒和音乐来送别我操劳一生的母亲?”
我们就在这种默契中成了知音。
可以说,竹林七贤之中,和我默契度最高的应该算阮籍兄了。
但我们还是有差别的,那就是我更向往直率。我的眼中揉不进沙子。所以我更愤激。我知道,这将是我的性格中最大的败笔,他将最终对我造成很大的麻烦。但是,对于这一点,我不仅不想改变,还想很果决地坚持。而这样的结局,我以宿命的眼光看待。这也就是我不能将自己的内心全部交付出去的理由。
因此,为他们安全计,我不会和人交付全部真心。
即就是向秀,这位我的观念最大的拥趸者,我在心中也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最终牵连于他。
向秀已经便擦汗边过来牵住了白龙马。
在去一旁的老榕树下拴马的时候,他对我说:吕安被捕了,叔夜兄你也得小心了。
我看了一眼向秀,什么也没有说。
我能说什么呢?
既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那么我选择如他们的愿就罢了。
但是,想要我在真相面前屈服,那他们就瞎了狗眼了。
我拍拍向秀的肩膀,重新解下白龙马的缰绳,翻身而上,调转马头:
“向兄,记着,我没有来过这里。”
还没有等向秀答应。我便一蹬马腹,白龙长啸,直奔金鹫山而来。
那里有我生活的足迹,我短暂一生美好的记忆。我得再去看上一眼。
山风呼啸,秋意渐凉。
大约一个时辰,我和白龙已经站立在了那熟悉的竹林之外。有些泛黄的叶子依然舍不得离开竹子的身体,在萧瑟的大风中进行着凄惨的告别仪式。
这里的几乎所有的风景,都曾经因为一个女子而生机盎然。
但是,往事成烟,人命如纸。
构陷在蝇营狗苟的乱世之中,就如同跌进蛛网中的蝇虫,任百般挣扎,也无处可逃。
曾经的美好就像发生在昨天,欢声和笑语似乎还在林间回荡、在竹叶中流淌、我和若云的身影还在树影里徘徊,竹影中摇曳。可是这些,一瞬间的功夫都不在了。
但我已经不再义愤填膺。
我感觉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
我现在感到非常的舒然。
因为若云没有让我失望,她选择了与现实的不苟合。
因为我也没有在心中背弃于她,至始至终。
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