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纸张翻页的声音,“你的呢?”
胡唯双手笔直扣在裤缝上,站的像根电线杆子。“我没写。”
蔡主任一顿,往烟灰缸里磕下烟灰:“你为什么不写?”
胡唯被问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他写?他怎么写?写了,又要怎么说?
“哦,我知道了,你是认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对吧?一个小排长,指挥系出身,本应该在哪个连里带班长,抓思想。结果被我要到这儿来,每天对着电脑敲敲讲话稿,搞搞会议,摆一摆椅子,这个名牌放在哪里,水杯对应搁在哪个手边,不能有一点差错。”
蔡主任这个人,生气都是和颜悦色的。你猜不出他下一句想跟你说什么,有可能是细风细雨地两句话,提醒你工作哪里有错处,也可能下一秒就暴跳如雷朝你大发雷霆。
这样的领导是让人畏惧的,因为他看的准手下每一个兵。只一眼,他就能掌握你最近的思想动向。
胡唯戳在那里,不吭声。
手指铿锵有力敲在那摞报告上,“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报告,没想法,服从组织一切安排!”
听听,多么洪亮坚定地一句报告。
领导嗓门大,兵娃娃们有样学样,吼出来的话都是带着骨气的。
老蔡同志呵呵笑了,把烟头熄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他有咽炎,杯子里常年泡着胖大海:“没想法就好啊,月底就要安排订车票了,回去准备准备,也收拾收拾行李,名额不多,坦克团的张副团长,九连的连长,咱们这头……你去吧。”
胡唯震惊。
他知道去这趟的意义,要不,孟得也不会这么上心,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胡唯一直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怎么就是他?怎么就选了自己!
胡唯踟蹰:“我……”
“有难处?”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
“为什么是你,不是孟得对吧?”
微挺直腰板,胡唯神情严肃:“是。”
老蔡同志端坐桌后,还是笑呵呵地。“让你去自然有让你去的道理,不让孟得去也有不让他去的原因。”
“从一切客观条件来讲,孟得都比你合适,学历在那,资历在那,专业又对口。是啊,可为什么就不是他呢。”老蔡微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他坐不住板凳,他也太想离开这了。”
老蔡同志和其他领导有些不大一样,他很瘦,骨骼精干,额头外凸,便显得一外犀利。
“一个太想离开这里的人,我是不会让他走的。”老蔡同志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一列列士兵走过。“把机会变成跳板,和把机会变成经历,是两码事。”
老蔡同志还是个战士时,他的连长就对他说过,蔡喜啊,现在我怎么对你们,你将来也要怎么对你的兵。
那时还是小蔡的年轻人扳着脚,看着连长给自己挑脚上的水泡,头发被汗水雨水浇的贴到额头上。
“连长,我没你有出息,我干不了你这。”
连长用帽子抽他一下,恨铁不成钢。
直到后来,老蔡同志才明白那句话的深刻含义。
没当过兵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兵是怎么想的。
你永远看不懂那些年轻娃娃黄昏时坐在训练场单杠上的背影,看不懂他们从医务室出来坐在台阶上独自抹泪的眼神。
这就是孟得和胡唯最大的不一样。
孟得高校毕业,是新代年轻军人,手里掌握技术,脑里牢记知识,这样的人朝气蓬勃,恃才傲物,好归好,只是眼睛里缺了点东西。
缺了点慈悲。
老蔡很喜欢胡唯,准确的说,他喜欢胡唯在来雁城之前的那段经历。一个真正体验过基层生活并且甘愿为之努力奋斗的人,才是真正的目标坚定,才能做一名合格的指挥官。
他该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只是这些话,老蔡不想对胡唯讲。
大天地,是由他自己出去闯,去领悟的。
“那您容我想想,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老蔡眉毛拧起来:“蹬鼻子上脸——!”
“谁要你跟家里商量?部队上的命令还能由得你商量?服从安排!”
“是!”
胡唯理顺着这突如其来的千头万绪,转身往外走,忽然老蔡在他身后问:“你这一去,还愿意再回来吗?”
胡唯一顿,回头朝老蔡露出灿烂笑容,还是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