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与夫人有何关系,但我认为这道逆反的意志,全出於思念。」尹师傅以为两人没听懂,又说了一次。
寻奴是听懂的。她的茫然,只是因为不想承认。
她反驳。「但师傅,我做的梦,是恶梦。」她残忍地坦白。「他让我,很痛苦。」
尹师傅想了一阵。「夫人,我执业以来,最常遇到的魇病,大多是外在因素而起,人事、境遇若与人自身内在的痛苦掀起共鸣,便会生魇。夫人的经验,也是如此──因为对方的存在与记忆,与您的痛苦太过相似,两者相合,共生共鸣,因而生魇。」
「所以,当我醒着,会看见他……在靠近我,也是,这个原因?」她似乎听懂了什麽,但仍问得小心翼翼。
「是的,而且依我浅见,此症状之发生,正是彼此共鸣最强的时候。」
寻奴有些无力。既不是魇,不能除,她要怎麽摆脱他?
她受不了,他这样黏腻、炙烈的爱。再这样感受下去,她会觉得自己这三年的仇恨、牺牲都是徒劳,都是妄举。
「师傅!」寻奴激动地求他:「请告诉我,他既不是魇,那我要怎麽脱离他?」
尹师傅面露沉思,过了盏茶,方说:「我觉得,他的样态,好像在找着什麽。」
寻奴皱眉。
「或许,他找到他要的东西後,就会离开您了,夫人」
他在她的记忆中找东西?他能找什麽?
她心忽然一紧,忙问:「师傅,他难道是想找我不愿告诉他的秘密吗?」
她这话问得太自我、太唐突,尹师傅一时会意不过。但他马上想通,便问:「这秘密有多重大?」
「我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她杀了自己的孩子,她时时都在逃避这个痛苦。
「那想必这『房间』是有『上锁』的。」尹师傅说:「秘密发现与否,要端看主人是否有尽保管之责。一经保管,除非对方是能手,略通突破之术,否则无法闯入。」
寻奴松了口气,却也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扭越畸。杀了他的孩子,本来就是她用来报复他的至极手段,为何这把匕首她迟迟捅不下去?
她若不是被人操控,难道这会是她的良知在作祟吗?
她这种人还有良知吗?
见她仍是苦恼着脸,尹师傅不大安心。「夫人是否有什麽难言之隐?」
寻奴不答。
「您与他之间,是为私事,我不便插手,但……」他好心地提议:「若此人乃一卑鄙恶人,表面无害,实际却想闯进您心中为乱,我想,夫人,您还是报上官府吧!」
这话让她愕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太惶恐了,以至於这个毫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他」,是个猥琐小人。
不是,他只是一个……爱她爱到快要毁灭自己的疯子。
她抚着额,苦痛地闭上眼。瞧,她甚至开始帮他说话了,到了这一步,她踟蹰了,她到底要什麽?她到底要将他摆在什麽位置上,才能安然一切?
见寻奴面色惨澹,尹师傅想起什麽,忙将毋言唤离。「我们得快些离开!」
毋言没理他,迳自替寻奴揉着额穴。
「我们毕竟是生人啊,这样闯进夫人的意识中待着,对夫人总是负担啊!」
毋言这才瞠眼一惊。是了,为了诊察之便,他和侍魇师现在正处在寻奴的脑海中。未免相处不融,这间「房间」,还是寻奴为了容纳两个闯进的生人而特意开辟的,因此空荡无物,以免隐私遭窥。
但是,他还是很担心寻奴,起身起得拖拉。
「夫人,照我的建议,留下来,与『他』谈谈吧。」尹师傅离开前,对她说:「或许,他要的东西,是您能给的,这样,不就解决问题了?」
寻奴长吐一口气,抬眼看上尹师傅,眼神清亮了许多。「多谢师傅提议。」她问:「请问我能待多久时间?」
「依燃香计时,应为五炷。」
「我明白了,我与他谈谈。」她看向毋言:「毋言,一会儿出去,记得先给师傅请票子,别怠慢人家,师傅帮我很多。」
尹师傅一旁听了,拱手道谢。
毋言那忧心忡忡的注视仍放不开她。
她握住他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他以更重的力道反握。
「那天,我说错了一件事,毋言。」她说:「你,不是外人。」
他的眼神因这句话而浓烈。
「但有些事,我必须先整理好,才能告诉你。」她软软地求道:「拜托你,给我点时间。」
毋言不顾尹师傅这外人还在,竟牵起她的手,用他的唇,珍而重之地印上一点温暖。
「谢谢,毋言。」她感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