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喝蜜之际,寻奴飞快地将此事翻想了一遭。
刑狱司已为这两案造册,并排定序号归档,也就是说穰原从一开始就怀疑寻家与汤国之间的关系,因此派来的并非走查吏,而是提刑使。走查吏查案,是从无到有,由茫茫人海中锁定目标。而提刑使的职权大而集中,一旦经走查吏立下目标,他便能全权搜查,寻求证据,直到确凿定罪,终以「提刑」。
会派提刑使面对寻家,代表刑狱司已私下认定寻家为人犯。如此也能理解为何僻远的銎江流域与汤国技师会被发现──她一直以为,这批查吏会到銎江不过是途经的巧合,若不是汤国技师当众骂人,事情也不会到揭开的地步。原来,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她想起那三个查吏在銎江岸上紧盯她不放,这时才明白,这提刑使对她怀疑之深。他不明说,却早就预设了她与汤国的立场。接下来,她若不步步为营,一个不慎,都会被这聪明的狐狸看出她心虚的掩饰。
她脸色益发沉重。
她得想出一套好办法,与这男人周旋,但她现在更积极想知道的是,是谁透露这笔「消息」给穰原知道的。
隐孽喝完了蜜,随手将碗递给侍从。看他递碗的手势,就知道这人在穰原被人伺候惯了。
「不错,有穷州的味儿。」他对侍从说:「不过还是请人寄个十斤饶州蜜上来吧。」
寻奴眯着眼,听出来他要在这里待上好一段时间。
她问:「大人有喝蜜的习惯?」
他再看向寻奴。「每回动完,若不来上一碗,会要我的命呢。」
「十斤每日喝,可喝上半年。」
喝完了蜜,隐孽的笑脸甜得更让人生厌。「对,半年。若不把这两案解决,恐怕还会更久。」
他理了理衣服,并让侍从肩上披风。
寻奴冷声问:「大人特来敝号,不是寻妾身问话吗?」
「不,我只是来与当家打声招呼。」他笑。「日後问话,有的是机会到贵府拜访。」
「是吗?」他爱笑,她也就顺着他,冷静地开开他玩笑。她牵着嘴角说:「那妾身得差人上穰原,好好打听大人的行情呢!」
贿赂的行情。
他眉一挑,也玩笑回话:「当家想买通我?」
寻奴笑一声。「若买得起的话。」
「好啊。」他嘴上应得爽快,但看人的笑眼仍是深不可测。
他上前,竟贸然牵起寻奴的手,贴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摩娑起来。
一旁的掌柜与办员看得瞠目结舌,毋言的眼甚至睁出了血丝,隐孽身後的侍从看见他那像刀锋一样利的金色眸子,无不吓得脖子一缩。
隐孽也看到了,却是挑衅一笑,旁若无人地闭上眼,开始陶醉地品味起来。
寻奴始终冷眼看着这作戏的男人,心里又喊了一声:妓女。
品味一阵,他斜开着眼,对上寻奴眼里的寒冷。面对这冷,他竟还能像一个午寐後的人,在夕阳的沐浴下伸展他的慵懒与妩媚。他坦然得彷佛寻奴是与他有肌肤之亲的爱人,他愿让她欣赏他陶醉後眷恋缠依的样子。
掌柜的听到身後有办员在悄着声:「穰原怎派这种淫官来?」
他听见了,赶紧翻身比着噤声,可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着。
毋言的脸上则冒着青筋。
「我的行情,你会知道的。」他将寻奴拉近,微笑地在她耳边呢喃:「不过,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的,不是钱。」
寻奴冷笑。「是,因为很多京官都会亲自为大人奉上。」
隐孽呵笑。
「那敢问大人想要什麽?」
「是你,美人儿。」他说:「你能嫁给我,让我玩吗?」
寻奴更瞧不起这淫秽的男人。
毋言这时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大夥都在关注事态发展,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隐孽再说:「让我,像寻越一样玩你。」
这话,很难听,但寻奴还能忍受。
「或是,像你玩着安抚使一样,也不错。」
只有这句话,打破了她的底线。
寻奴的脸上开始退去了血色,而始终握着她的手的隐孽,也很满意地感觉到她那身发寒的颤栗。
「当家,你的事,我一清二楚。」他的嘴角笑得如同一封弯刀。「我真心要查,定能查翻你。看你如何让我回心转意。」
说完,他往楼上一看,挥了挥手,不知在向谁打招呼。
他终於放开了寻奴。「日头这般高了,我得走了。」他再望一眼楼上。「再不离开当家,我身上便要开口子了。」
寻奴微微躬身。「大人慢走。」
隐孽又打量了她一番。「你太冷静了。」他促狭地说:「你刚刚的惶恐和无辜,到哪里了呢?」
寻奴仍维持躬身的姿态,不抬头,不回话,不反应。
「改日见,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