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後,寻奴与隐孽一同来到銎江上游。两人被山轿子抬上一处高坡,此处可俯观整座水矿场的庞大规制。
隐孽负手立在坡边,观赏着埋在水里的木桩格子。
「真是了不得的工程。」他称道:「这格子的巨木大概有十人环抱这般粗吧。」
寻奴静静地候在他身後,不说话。
「当家?」隐孽偏头,等她回话。
寻奴回得无关痛痒。「这是采水矿必备的设施,大人。」
「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他的眼睛没离开她。「这也是汤国技师传授的?」
寻奴面无表情。
「我都不知道汤国人这般好心,肯为一点薄利,而倾力传授水矿之术。」他笑。「当家,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寻奴还是不想应他话。
「当家?」他又反问一声。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徒劳无功地叫唤,让她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他要牵制她,她便用沉默抵抗他。
他也安静了,望着远方连绵的大山。
望了片刻,他从襟里掏出一只瓷盒子,盒里工工整整地砌着一块块雪白方糖。他含了一块在嘴里。
然後,他转过身,笑盈盈地叫她一声:「寻奴。」
他的直呼,总让她感到一阵惊悚。
「以後,你只要看到我在吃糖……」他摇了摇盒子,笑弯着眼。「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寻奴发现,他吃过糖之後,会笑得更温柔、更刻意。
「我很不高兴,寻奴。」他笑容满面地说。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都让她作呕。
「你要知道你自己的立场。」他说:「我问什麽,你就该答什麽。答案,我一刻都不想等。」
原来是气她的沉默。「大人……」
他不让她说话。「你是想拖延时间吗?」
「大人多想了。」
「拖延时间可以。」他靠近她,俯身凝视她精致的妆容。「但你该用更聪明的方法。」
两人无言对望了一会儿。
最後,寻奴才补了这一句。「恕妾身驽钝。」语气无起无伏。
他嗤笑一声,转回身去,又掏了一颗糖含着。
寻奴勾着嘴角,为这小小的胜利窃喜着。
转身後,只见隐孽眺着同一块地方,约有半炷香之久。
寻奴本以为他在生闷气,正在心里嘲笑他窄小的心胸时,忽然发现,他盯眺的地方不对劲。她上前一步,眯眼细看。
有一队四五成群的人影,在岸边蠕动。
寻奴心里凉了半截。
她赶紧叫住隐孽。「大人,这里风大,我们换一处地方吧!」
隐孽没搭理她,却是抬起手摇了摇,将他带来的两名走查吏招来身边。
「大人。」走查吏弓在一旁听令。
他指着那群人影。「看到了吗?」
走查吏看了一眼,马上答:「看到了,大人。」
他继续负手,说:「带来见我。」
走查吏衔命而去,速度快如旋风。
隐孽这才看向她。「不是说歇工吗?」
寻奴知道躲不了,只好答:「妾身一会儿也想亲自一问。」
他笑。「好。」
大约上坡的一趟脚程时间,走查吏就将那一夥人给押了上来。
果如寻奴所预感的,这夥人里面竟有两个是她最不想让隐孽找到的汤国技师,另两人是语译封先生与工头。
「当家……」封先生与工头俱面有难色。他们知道,他们把寻奴的安排全搞砸了。
寻奴镇定,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出声。她再看向汤国技师,两人心虚,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却仍故作高傲,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寻奴心上略怒。这群汤国技师,各个短视近利,不服於她的指挥,往往只为了自身利益而破坏大局,她此刻甚至不明白他们为何离开城心、出现在矿场上。她只能机警点,见招拆招了。
「大人,这两名是汤国技师,另两位则是矿场的人。」走查吏向长官报告。
隐孽斜着眼打量这四人。
寻奴趁这空档,问工头:「今天不是歇工吗?你们上矿场做什麽?」
工头憨直,竟吞吐地想照实说,封先生机灵,赶紧说:「例行公事啊,当家,您不是说歇工时也要派一组人马巡一巡,免得有人盗矿。」
寻奴赞赏地看着封先生,应和道:「是了,又轮到你们一组,辛苦了。」
隐孽这时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众人噤声。
他靠近两名汤国技师,和善地对他们微笑,却一边说:「当家,你们有语译吗?」
封先生看着寻奴,她眨了眼,然後回答:「抱歉,大人,语译先生没跟上。」
「那你们如何对话?」隐孽问封先生与工头。
封先生被问得支吾了。「呃,技师们只是回矿场取物,我们恰巧遇上,但没跟我们对上话,大人。」
隐孽看了看封先生,又深深地望着寻奴。
寻奴的手心都是汗,暗自祈祷着隐孽能够打道回府。
隐孽笑开了嘴。「没关系。」他说:「我自己问。」
寻奴与封先生瞠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