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朕平生唯一憾事。”
霍晨江道:“陛下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更不能轻易赴死。”
隋戬推开门,自在地上躺了。疲惫像冰渣,密密浸着身躯,一丝丝从肌表透进神志。不由得攥了攥掌心,强迫自己从梦境中抽身安眠,眼前掠过一片鹅黄的衣角,鲜嫩柔软地荡开清明的芬芳,他蓦地停住了。
少女提着鹅黄的宫裙,从郁郁葱葱几乎遮盖红墙的山茶花中跑出来,站住了脚,眯着眼睛向墙外高天看去,顽皮地一笑,愈发显出绝色姿容——端的是白齿青眉,脸孔似乎含着柔软璀璨的光。
记忆里那个少年牵住马缰绳,心尖骤然一跳,胸腔里一鼓一鼓,几乎听得见她起伏缠绵的呼吸。
那是他跟着陈国使团前往越国贺越国国王大寿的第三日,正是正寿的日子。他在沙场浸淫惯了,素来讨厌这样的场合,父皇便替他推了一多半,他穿了常服,只跟着侍卫在越国王宫里百无聊赖地赏景。
少女远远见这边笙歌如潮,连忙停步,只垫着脚瞭望。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拨开碍事的宫人侍从,正待开口,她已转回身来。距离如此近,他发觉她的深外明亮妩媚,微抬起眼时,瞳仁似乎被日光照得发出杏仁的颜色。
少女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不过大约天生是好性子,对人不甚防备,弯起月牙似的眼睛一笑,“你是谁家的公子?”
他抱臂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宴席。她却并不在意,连珠炮似的说下去,“说来话长,太子他挂在树上下不来了,本宫是来找……”她踮脚看了几眼,指了一个人,“找父皇身边的陈公公。劳驾,本宫不方便过去。”
原来是凤栖。他久听闻越国皇后不好相与,公主血统卑贱,自是受百般为难,于是并不十分意外,佯装敬越国国王酒,叫了那陈公公一声。坐回父皇身边,远远回头,只见凤栖站在宫殿台阶上,弯腰耳语几句,陈公公十分无奈,又有些好笑,连忙跟着她去了。
父皇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少喝些,这不是边塞,是越王宫,由不得你胡闹。”老人年纪大了,喝了几杯酒,不禁絮叨,他耐性子听着,“左右父皇春秋功绩赫赫,不用你纵横捭阖开枝散叶,越国姑娘漂亮,看上了哪个,自去——”
“是么?”他破天荒地回话,唇角竟沾上了笑意,又瞥了一眼凤栖消失的方向,“倒有一个。儿臣等她长大,再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心上人。”
父皇哈哈大笑,推开带着笑意偷看的霍晨江,耳语道:“臭小子,何时学会说人话了?”
大约人生一世总是不能圆满。陈王次年病危,叛党逼宫夺权,他在西北匆匆挑开了将军独女的盖头,用太子妃之位换得了调兵虎符,千里迢迢赶回洛城除尽叛党,未等洗净风沙脱掉喜服,便茫然地将父皇的棺木下葬帝陵。足足过了三日,才隐约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仅剩的至亲,还有隐约旖旎过的如春情思,这才仿似挨了一闷棍,胸口空空地透进风去。
又过两年,越国以南的卫国神鬼一般出兵攻打越国国都。早有预谋的战事如野火碰春风,倏地烧光了一线焦土,直取越国咽喉。战报传来那日,他坐在凌霄殿中,文臣武官吵得沸反盈天,有的说饱足自身,有的说唇亡齿寒,更多的是叫嚣着“宏图霸业在此一役”的野心家。
霍晨江默默无声,忐忑地看着青年皇帝日渐锋利的俊挺面容一寸寸灰败下去。
平生憾事。
江林越宫青梅煮酒
天光微明,众人已起了,各自打理过便重新出发找路下山。山道上照旧寂静,侍卫们更见沉默,及至晚间,路途更是幽微难辨。那年轻侍卫前驱一骑,拿剑鞘劈开树枝开出道路。霍晨江忽然勒住马缰,“嘘”道:“什么声音?”
黑魆魆天色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地穿过岑密深深的枝叶,如同漫无目的寻找猎物的野兽。声音细密轻细,如游蛇如豺狼,隐藏着无限杀机。
一行人顿住了脚步,隋戬比了个手势,众人阻碍不及,看着他下马,抽出长剑,轻步向声音来处走去。
寒毛直竖,每一个毛孔里都渗出未知的战栗。隋戬凝住神色,握紧了剑柄,提起剑端——
“这边有通路!”
树枝蓦地被后头的人拨开了,晚霞明光倏地漏进来,人马脚步杂沓堆积,那人匆匆扫了一眼,面上现出惊喜神色,一掀袍子正待跪下,又想起什么,回头大喊道:“娘娘、大师,陛下在这里!”
掌心中顿时生出涔涔冷汗,浸着花纹繁复的剑柄。隋戬骤然攥紧了手,防止剑柄滑溜脱手,继而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瘦削玲珑的身影蓦地扑进了他怀中。
胸口透过撕扯吼叫的风,风携带着什么质实的物件,一枚一枚地填补了那空洞的虚无。他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