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弘德帝在长庆殿偏殿习字,忽然开口问道。
初初一愣,抬起头,皇帝正挥毫在案上继续涂写,“是。”她轻声道。
不一会,“是不是这三个字?”燕赜直起身,示意她过来看。
初初起身过去,见雪白的纸上写着:盛瑜溪,三个大大的字铺满了半页宣纸,劲道有力雄浑,开阔写意,皇帝的字带有其鲜明的个性,这三个字由着他这样子书写出,仿佛突然间高贵起来。
初初点头。
燕赜一笑。他记性好,当年沈恭追回初初和予印姑侄二人,初初下狱,沈恭曾拿审讯的笔录前来汇报,他就是在看笔录的时候见过这名字,只是当时却想不到这名字的主人会出落成这样的美人。
“初初是乳名?谁起的,为什么是这两个字?”
初初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是奴婢的父亲所起,大概是奴婢出生时,他很欢喜,以此纪念他与奴婢的娘亲相遇时的情景。”
燕赜道,“你父亲是文人,很有才气。”
皇帝清淡的语气——这是他第一次评价父亲,初初心口处突然漫过一阵麻木的灼痛,仿佛那感觉不是自己的。垂下头,她不做声。
燕赜勾住细腰,凑到她耳边,“以后朕唤你小溪可好?”
怀中的人似乎一阵痉挛,片刻,听见她道,“奴婢不习惯。”
竟然是拒绝了!燕赜感到新奇。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拒绝他的要求,哪怕是他日渐频繁的召唤需索,哪怕是欢爱时被要求着配合摆出再羞耻难堪的姿势,那一双细瓷般的小手堪堪儿就要捏碎,她从未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
皇帝长时间不语,初初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按礼仪,任何人面对尊贵的皇帝时都不得以背相对,所以她总是低着头,不是为害羞,而是抵触和讨厌。初初是古人,在古代,当你的“仇人”是皇帝的时候,特别是这种抄家之祸,除非能谋反,否则别想报仇。皇帝是天,是命运的一部分,作为盛肇毅的女儿,她接受这部分命运。
但这并不表示她能够接受后来发生的。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抽象的、代表命运的一个符号,而是变成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因着他造成的命运而注定为她天然排斥的人,更何况之后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充满了强势、轻视和自私。自然的,初初对皇帝燕赜这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好感,可说是厌恶。
皇帝不说话,估计是不习惯她的拒绝,初初嘲讽地想,一阵嗽意袭来,她偏过头,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勉强压抑住。
恰好和梨子在门口道,“陛下,天星馆连闳连大夫求见!”
弘德帝松开手,略停一下道,“宣。”
天星馆的大夫连闳,是上一任监星官连祁的儿子,连祁死后,连闳子承父业,成为天星馆最年轻的大夫。连闳自幼与众不同,他的父亲夸赞他极富天赋,比自己青出于蓝。他的特立也体现在外表上,总是一袭白袍,襟带散系,深衣广袖,衣袂飘飘,颇有魏晋之遗风。他的音色像玉石一样冷冽,没有起伏,入人耳中却是如灌仙音,极是动听。眼神和呼吸也是冰冷的,即使面对尊贵无比的皇帝,也不曾让他冷淡的音容有一丝暖意。甚至皇帝本人亦曾经说过,连闳大夫比朕有格调,他有仙气。
此刻,这位仙气飘飘的年轻大夫刚一步入,殿内的温度好似立时降了几分。
“陛下,臣有事要报。”他琅琅道。
皇帝免他行礼,赐坐。
连闳谢过,一抬头,看见皇帝桌案边上站着的初初,微一思量,玉石般无痕的脸上一阵轻微的波动,旋即,他回过眼,开始说自己的正事。
“臣近日夜观天象,发现西南方向的贪狼有异动,臣恐其有威胁紫微帝星之举,请陛下提早防范。”
古人多迷信,星官们却无实权,天星馆的地位既超脱又尴尬,但皇帝知道连闳绝非阿谀富贵、热衷权势之人,所以他的意见他一直给予足够的尊重和重视。询问道,“贪狼如何?帝星又如何?”
连闳道,“帝星明亮,贪狼忽明忽暗,应无大碍。”
听到无大碍,皇帝很满意,又问,“西南——连大夫有没有更细一点的示意?”
连闳道,“天象只能看出大势,却无法显示细节,臣不敢揣测。”
弘德帝知道他的原则,遂不再追问。
连闳起身告退,临走时又看一眼初初,只见她只有十几岁的年纪,生的极美,眉如远山意犹未尽,眼若秋泓,波光淋漓的湖光山色之下,神魂却是冰凉的一抔,其貌如月娥,却有王母之态,可见幼时受过极佳的教养。连闳再看过皇帝,于心内轻轻一叹,转而又笑出,是了,若非是天劫,又怎会有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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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宫后宫宫殿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半宫的首殿凤仪殿是皇后寝宫,与之相对的,西半宫首宫是长信宫,为贵妃方式所居,至今已有五年。
同一批入宫的刘贵人是长信宫的常客,这日,她带着随侍宫女前来拜会。
宫人们将她引至内寝西侧的一个小厅,这里是贵妃平日起居的地方,偶尔也接待如刘贵人这样的交情深厚的密友。
贵妃不在屋内,有宫娥告诉她说方贵妃去园子里摘花儿去了,刘贵人知道方氏素有摘花自制胭脂蜜粉的雅号,便挥退宫娥,让她们不用刻意招呼,她自在这里等候。
宫人们遂退去,只在门外留一人打帘。
刘贵人等了一刻,还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