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
“我笑韩蝉。他……哈哈哈哈哈哈……他算什么?”
他问得莫名,傅长亭蹙眉。
天机子续道:“终南上下,自古以善恶论万物。人皆善,鬼皆恶。除恶扬善,以正诛邪。你是善,我为恶,黑白分明。可笑的是韩蝉,我鄙弃他向善,你憎恶他作恶。善耶?恶耶?他到底是善是恶?傅掌教,你说呢?”
“他……”心头恍然一阵空茫,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答复。
除去善恶之分的定论,他对他竟是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指骨埋入树下?在血阵中,他是不是还做了其他?又为什么要对他说谎把杀人的重罪揽下?
生平第一次,只问罪责不问根由的道者茫然了。他想知道一切,不仅仅是谁对谁错,更在于……韩蝉,那只鬼的所有。
但是,已经迟了。
掌心中细小的痛楚闪电般刺入心扉,双眼圆睁,傅长亭猛然从梦中醒来。屋外夜色浓重,风声呼啸。起身点起烛灯,摊开手掌,指甲缝里有细细一线血迹,掌心中的伤口微不可见却总也不见痊愈。连日来,与天机子的对话时时出现在他梦里。
“叮铃、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在房中激荡开来。门下的惊魂铃无风自动,古旧的表面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鬼雾,无边无际。从窗隙地缝里喷薄而出,丝丝缕缕,渐渐充斥了整间屋子。
傅长亭起身下榻,白色的烟气不见退避,反而聚拢过来,绕着他缓缓游走。脚下雾气缭绕,仅有的一豆烛火也因这迷蒙的白雾而变得模糊。
“谁?”不持剑,不提掌,就连护卫周身的天罡正气也无心维持。他披散了长发站在桌后屏息凝神地等,宽大的道袍来不及束起,长长的衣袖垂至了脚面。这熟悉的雾气,这熟悉的情境,傅长亭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闻听紫阳真君下凡济世,降妖除魔。今日一见,果真风姿不凡。”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有人轻笑出声。圆润的嗓音忽近忽远,飘渺恍如隔了万水千山,真切又仿佛近在耳畔。
傅长亭倏然后退,灯火飘摇,自来不动声色的道者满眼皆是萧索。
不是他。
惊魂铃激越高亢,鬼气森森,房门无声开启,灌入满院风声。黑暗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近:“山野精怪,漏夜造访,实属万不得已,望请国师大人海涵。”
话音方落,人到眼前。是个女子,浅笑盈盈,眉如新月:“小女子初雨,见过傅掌教。”
“雨姑娘。”时常被鬼魅挂在嘴边的名讳油然跃入脑海,傅长亭神色一紧。
穿一身碧色衣裙的女子却从容。她挥袖将洞开的房门掩上,随着面上渐渐泛起的温婉笑容,一阵淡淡的幽香在房中缓缓弥漫开来:“听闻道长在找东西,小女子倒是有一件,只是不知是否正是道长要找的。”
轻移莲步,她袅袅站到圆桌另一头。隔着四溢的鬼雾,女子螓首微垂,笑得柔顺得体。她的手中握着一把木制的小刀。
傅长亭急忙伸手抓去,挥起的衣袖险些把烛台带倒。女子笑容亲和,全然不在意他的莽撞。“看来是了。”她话语欣慰,屋中的香气因之变得稍许浓烈。
木刀是孩童的玩具,雕工不见得精致,木料不见得考究,可是做工却费了十万分的心思,从刀尖至刀柄,不见一根木刺。韩蝉在湖边喝醉的那个夜晚,他亲眼见他将之丢进湖里。醉了的鬼魅胡言乱语,说他做了很多。
以手为刃,傅长亭手起掌落,木刀立时一分为二。原来,内里居然中空的,一张纸笺轻轻飘落到桌面。纸面上寥寥四行,是一首打油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君子路过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与拨浪鼓中的如出一辙。
(十六)上
在她的示意下,傅长亭以手为刃,手起掌落,木刀立时一分为二。原来,内里居然中空的,一张纸笺轻轻飘落到桌面。纸面上寥寥四行,是一首打油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君子路过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与拨浪鼓中的如出一辙。
“起初,他们总是哭。凡人听不见,我们却听得分明。”被拘锁在湖底的幼童魂魄因为惊惧害怕,惶恐不得安宁。每到日落,哭声自水底传来,霖湖岸边风声尖啸。凡人无知无觉,兀自酣然沉睡。鬼魅就坐在湖边的石亭下,侧首聆听,从子夜到天明。
迎着道者冰冷的眼眸,她用平静的口吻如实相告:“兄长嫌他们太吵,所以往湖里丢这些小玩意。道长是天上真君下凡,恐怕有所不知,虽说人鬼殊途,不过鬼界同人间终究还是一样讲人情的。些许小贿赂,总能买到一夜无忧。呵呵,他口中这么说,实则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呀……”
一声长长的叹息,撩起房中暗香浮动。一个拨浪鼓,几只竹蜻蜓,有时或许还有两根糖人。小小的礼物抚慰了孩童们的不安躁动。
血阵内的怨魂接收不到家人的供奉祭祀。那鬼用纸笔写下凡间安抚小儿夜哭的打油诗,夹带在送给他们的东西里。
“多少算是个安慰。”初雨轻柔地说道。
鬼雾在道者眼前起伏游走,丝丝缕缕的幽香随着雾气的弥漫散播到房内的每个角落。傅长亭听见屋外又开始下雪,“簌簌”的落雪声应和着桌上烛台“毕剥”的轻响。冰粒在叩打纸窗,寒风穿透了窗隙“呜呜”哭泣。
“有时,他会自己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