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上去捧起烟盒,反复查看,最后确认了一件事:烟膏纹丝未动。
没有取用烟膏,也就是说,肃浓他没有吸大烟。
寒意不知从何而起,此刻却深入骨髓。弘曕的手脚冰凉,额角渗出些冷汗。
所以他走了,好在他走了……弘曕的脑子乱作一团,又好像被冻住一样,什么思绪也没有了。
没有雨的夜晚,云开月出。天上挂一弯新月,冷冷淡淡的清辉,洒下来,照到烟盒子上镶嵌的宝石,竟也能折射出不一般的光芒。
弘曕军务在身,无暇出城追赶,这一点肃浓是心中有数的。待到了衢州,他更是彻底放下心来,优哉游哉的上岸,找了家舒适的客栈下榻。自从南下以来,他还未曾如此悠闲过,倒好像是回到了从前,无官无职,空有个贝勒虚衔,吃喝嫖赌的混日子。
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势不同人不同,当真世事难料。肃浓不由得感慨。
衢州早先被太平军占据,刚刚夺回不久,城中百姓说起长毛贼尚且心有余悸。肃浓出了客栈,沿街逛去,还能看到被烧得焦黑坍塌的房屋。
“这屋子里的人,可有伤亡?”见外边围了几个人,习惯作祟,肃浓开口问道。
“伤亡?”旁人抬头看他一眼,摆手道,“没有没有,这房子是他们自家烧的,东西都搬走了,人也出来了,这才放的火。”
“自己烧……”肃浓诧异,“这是为何?好好的房子……”
“可不是!”见肃浓如此说,旁边也有人凑过来,一脸心痛道,“我是他们家的亲戚,你说好好的房子,就这么烧了。就算要投靠长毛,也没必要烧房子啊。”
“别做梦了。”此时又有人道,“都说几遍了,就算这房子没烧,留下来也是官府查封,哪儿轮得到你住。”
“怎么不行,我们是本家……”
肃浓转身,抛下身后几人的争吵。他忽然意识到,协助地方团练和剿匪,这么久以来,传说中的粤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似乎还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围城
回到南昌后,肃浓找了个机会问裘田庄,“裘大人可会过长毛贼?”
“怎么问起这个来?”裘田庄反倒好奇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我听说,他们的头领叫洪秀全,号称天父下凡,他们拜的上帝教,好像是洋人的神灵。裘大人你学贯中西,说一些来与我听听也好。”
“什么学贯中西,大贝勒可折煞我了。”裘田庄笑道,“我不过是会看点洋文罢了,不过那个姓洪的,连洋文也不识,什么上帝教,不过是瞎胡闹,糊弄糊弄老百姓的。”
“可听说他们有个天朝田亩制度,恨得民心。”
说到这里,裘田庄却无话了。地方的粮赋摊派有多乱,他是最清楚的,加上漕运克扣,民间负担之重,绝非肃浓这样的王孙公子可以体会。“说些空话收揽民心,古自有之,也不稀奇。”裘田庄唯有这么解释。
“可上千年的孔孟之道,怎么就不堪一击了,让他闹成这么大的声势?”
说到这裘田庄正了颜色,踌躇了下,终于还是压低声音道,“也就是在你面前,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初你们满人入关,可有什么劳什子教?没有吧,不照样入主中原了。”
“也是,我懂了裘大人。”肃浓一听便会意,叹道,“说来说去,都是自作孽。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一听这话,裘田庄立即变了颜色,“哎呦我的大贝勒,这话怎么能乱讲,就算您是宗室,也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肃浓却不以为意,“这里又没旁的人,除非你去告我。”
裘田庄无奈,起身去倒了杯凉茶灌下去,“既然大贝勒不把我当外人,那我也说句心里话吧。乱也好,治也好,活在什么世道,由不得人挑。孟子曰,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人生境遇无非这两样,我只求无愧于心便好。”
“我听说裘大人之前是在陕西任职,调到江西做巡抚是高升了,为何迟迟不肯就任呢?”
“这个说来话长,那边的回回彪悍,与当地汉人不和,老起事端。我好不容易调停了,怕新任的过来架不住。”
听裘田庄如此说,肃浓感叹道,“裘大人是为民做事的好官。”
“不敢当不敢当,难得的是大贝勒。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是硬生生把饭做成了。”
肃浓知他所指,淡淡一笑算是领受了,接着便有些恍惚,呆坐着发怔。他自从宁波回来,精神便不济,脸色也差了很多。
裘田庄见了,心中有些忧虑,却也不好发问。眼下正好,择时不如撞时,于是他开口道,“你都回来这些日子,我也没顾上问,二贝勒他……哦,现在已经是总督大人了,在宁波可好?”
提到弘曕,肃浓心里一阵发虚,忙回道,“好……刚升了官,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委屈了大贝勒您。”裘田庄忽然道。
“我?”肃浓不解。
“大贝勒才干过人,功绩也不小,我想皇上应该也有所耳闻。我已经上了一疏,请朝廷表功,封你个一官半职。总比现在无名无分,但在我这里当个幕僚好。”
“多谢裘大人,只是……”肃浓有些哭笑不得。
裘田庄见肃浓有些勉强,接着往下道,“本来大贝勒身为皇亲宗室,是用不上这些虚名的。但在地方上做事,有比没有强,你信我就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