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的几颗莲子长到爆满了,苑主啧啧感叹,说环境条件倒是不错。复看缸中莲花,愣了半晌,笑了。
苑主委婉地对我说:小寿儿,茉莉种在土里,紫藤种在墙边,所有的花都要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荷花当然要种在荷花池里,水缸发挥空间太小,它施展不开手脚怎么开花……
……他说小妖精是菜菜。
小妖精站在一边瘪瘪嘴就哭了。我也汪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微莲苑苑主被我爹我娘我爷爷波澜壮阔甚至要打人的目光盯着,一头冷汗地说呃其实籽播莲花成功缩盆成碗莲的先例不是没有,能开出花的也不少——再退一万步讲,没有花赏赏叶子也是极好的。最重要的是寿儿高兴嘛。
苑主走了。我和小妖精蹲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两相悲戚。
小妖精长得比我快,贼快贼快。年初的时候还是个雪玉可爱的小团子,年尾就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大人了。不仅外貌看起来成长了许多,连说话的调调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我一度怀疑他在装比,故意说话让我听不懂。我特别不适应,每天抱着他大腿比划,气哼哼地念叨总有一天比你高。
不过长这么大只,一直妖孽妖孽地喊也不合适了。我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姓随我姓文,名的话……世人有誉莲访群英之艳绝﹐标高名于泽芝。你的名字,叫文泽之。
第11章
十一
我对微莲苑苑主的话特别不服气。他说文泽之是菜菜,我非要在碗里种出花来。来年春天翻盆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个汝瓷笔洗,把文泽之的藕塞了进去,一边塞一边说你要争气,一定要把花开得漂漂亮亮。我还抱着汝瓷笔洗朝着荷池里指指点点,说泽之,你看看你兄弟,他们身为菜菜都有开花的尊严,你不能这么不争气。
文泽之无言以对。
结果万万没想到,那年春天大旱。
赤地千里,遍野饿殍,池里水枯泥裂,苑主送给我那些藕一个都没活下来。我悄悄攒了一小缸水用来养泽之,被打理院子上下的嬷嬷发现了,追着我叨叨了半个雕龙园,跟我爹上次被我爷爷追着打的那段合起来刚好一个圆。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年干旱的春天,又迎来了涝灾爆发的夏天。我的院子都被水浸了,水高得淹过我膝盖。我随手把泽之一扔他都能游起来。
我以为这应该是我出生以来度过的最艰难的一年了,万万没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和泽之相依为给一个年头,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得到了质变级的升华。具体体现为我某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裤裆湿了,没跟我爹娘说,就让泽之帮我收拾了。
后面就一直是泽之帮我收拾。偶尔还会帮着收拾一下湿裤裆的前提条件。
就这么又荒唐地消遣了几年,我的院子里栽满了莲花。各色各样的碗莲,再难开的品种都被我种出过花来,泽之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爷爷说寿儿这么喜欢种荷花,寿儿的院子就起名水华轩吧。水华水花,水上之花,也是莲的意思。
住在水华轩里,盛夏之上团花锦簇荷风万顷,我抱着一枝仿佛永远不会开花的泽之,如置三九寒冬的孤寂。
我渐渐长大了,身体却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爷爷给我介绍各门闺秀,说娶个媳妇回来可以冲冲喜,说不准就能把病气冲去了。我白天会见各家各派的大小姐,哄哄这个,宠宠那个,晚上就顺着假山爬到屋顶上,叫泽之陪我喝酒。
我说泽之,他们都说你是我臆想的,世上没有精怪。
我说泽之,你要是能显形多好。看他们谁还敢笑话我是小疯子。
我说泽之,你要是能显形多好。这样我还愁什么结亲的事儿。
泽之牵着我的手细细地吻,说为人难矣,但为了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我要修炼成神。
我说好,我等你的。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因为微莲苑苑主笃定泽之是菜菜,泽之还没有品种名字。我想我这样精心养育的花朵怎么可能是凡俗之辈,就算泽之是菜菜,也一定是一支与众不同的菜菜。别人不给他名分,我给。
我悄悄在心里想好了要给他的品种取个什么名字。先不告诉他,等他开花了再说,我怕他听到这个名字会骄傲。
浣纱苏娃,就叫浣纱苏娃。
苏是吴州,娃在吴语中是美丽女子的意思。在吴州浣洗过纱罗的美丽女人,史上留名的只有一个。
六月花神,莲女西施。
直到我弱冠我爷爷也没给我找到合适的姑娘,终于消停一阵了,开始忙着操办我的及冠礼。可能是嫌我名“寿”还不够有福气,又给我起了个字“长生”。有了字以后大家就都喊字,文长生文长生地叫上了,只有泽之还喊我寿儿以示亲昵。
可能是我爹在抓周礼上磕莲子的事儿给我爷爷留下了深刻心理阴影,这次我及冠礼爷爷没把他提溜回来。当然,那时候爷爷想提溜他回来也提溜不成了——流寇连败官兵,边疆督师无人,李贼大军攻破京师,圣上崇祯缢死煤山树顶。我爹驻守黿江粮草不济,日日饥兵讨饷,几欲南下求生都被人劝住,说此时朝局并未明朗,不可轻举妄动。
我爹勉力支撑,好容易撑到福王继位,福王却是个拎不清的,妄听奸谗,宠信魏党余孽,打压复社文人,还判我爹有谋反之心,午门斩首。我娘生了我后一向体虚,得此消息哪还受得住,一口气闭了追我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