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后一处空旷的地方,他记得这儿,在还小的时候,他时常和九琰在这儿玩乐的,包括修习武艺术法,也不知在这儿洒了多少的汗,又留下了多少的笑。
他记得山里最清的那条山涧,就在这空地边潺潺地流过,现在他果然看见了。
只是这个冬天太冷,那条山涧都覆了冰,一只通身雪白、尾尖上却点了金黄的狐狸一动不动地伏在上面,身下淌着一滩的血。
狐狸一步一步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责问身后的人群:“为何留得他在这儿,不给殓起来!”
臣子的声音显得有点儿为难:“是,是来这儿的一个道士说的,说谁也不要动他,只等您回来处理。”
狐狸猛地转过身去,眼里几乎喷出火焰来,灼得说话的那人只想要垂下头去避开,却又不敢,整个人都微微打起颤来。
狐狸一字一顿地问:“我的狐珠,可是那人取走的?”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其实也带着颤,舌头弹动一分都分外艰难,也不知是怎样把这话说出来的,还勉强端了王的威仪。
一个着着兵甲的从人群中行了出来,垂了头答:“大王英明。”
英明?!狐狸几乎想骂一句粗话出来,好容易咽下去,重重地喘了两声,问:“那人呢?”
穿着兵甲的人把头深深埋下去:“随着一个叫丹阳的仙人走了……不过……”他啜嗫着,似是犹豫是否要说。
“说!”狐狸语调里,急迫和怒火掺在一起,逼得人不自觉想退缩。
“不过……那人被,被二大王伤了,似乎,似乎在心肺上……那个仙人也不曾立时为他治疗,不知……”
“够了!”狐狸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那人未竟的话就梗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了。
狐狸眸子里让人发怵的寒意像潮水一般涌过,可刹那便又平息了,只剩叫人惊惧的冷淡和平静。
他转过身子,慢慢走到九琰的尸体前,缓缓地蹲了下来,从头顶一寸一寸扫视过去。
这是他曾经最宠爱的亲人,自他懂事起便将这个弱小的弟弟当做手心上的宝,哪里知道这个看似孱弱的孩子原来竟是那样心机深沉,他还记得那晚九琰显出苦痛地模样滑到地上,灰白的面色落在他眼里,一样把他的心揪得死紧,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就吐了狐珠让九琰含着,哪里想到就这样落到了一个陷阱里。
狐狸摇着头低声地笑起来,对着那个斑着血的尸身低低地说:“你却是厉害,连我最贴身的护卫都能收买,要不是檀柘念着主仆之情,到底没置我于死地,只怕你真能如愿了吧。可你从不想过,我几曾是惦念这王位,只因你实在不合做这璧还山的王,可惜你不明白。”他的眼光恰恰落在九琰的右爪上,如雪的皮毛上粘着干涸的血,未及收起的爪尖也是一片猩红。狐狸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几乎能瞧见那一日,大约是在暗沉的不见月的晚上,九琰就用了这只利爪,穿透了杜衡的胸膛。
他不愿再想,匆匆把眼睛阖了起,全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稳定下了心绪,缓缓立起身来,背对着群臣,平平地说道:“拿把剑来。”
立时就有人呈上了一把泛着寒光的三尺秋水。
狐狸紧紧握着剑柄,眼睛眨也不眨,把九琰的那只右爪狠狠地斩落。
宝剑落地,击出清脆的声音,狐狸甩了袖子,回身往殿中行去,留下了一句带着叹息的话语:“把那只爪子烧了,剩下的尸身,还是按仪礼入殓吧。”
狐狸夜以继日地整顿被九琰搅得一团糟的璧还山,难得有了闲时,就窝在书房里作画,杜衡的喜怒哀乐历历在目,他便含着笑想,然后一一地画下来,分给那些派去寻找杜衡的小狐狸们。
初时事务繁忙,他也不便离山,只盼着那群小的们能寻些消息回来。
他已不再去问杜衡来山里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甚至也不去细想杜衡是否还活着,那一样不重要,反正他一定会被自己找回来的,狐狸是这样坚信的,他甚至想过养精蓄锐,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便是翻天覆地,也是一种手段,他在所不惜的。
山里是渐渐安定下来了,可一些臣子们却又活跃了起来。
那夜,狐狸翘着脚躺在玉床上,阖着眼想心事,锦缎的衣被杂乱地堆了满铺,屋角鎏金博山炉燃着苏合香,殿堂里打扫得干净,又挂上了层层的纱幔,一排排青玉灯烁动着明亮的光,看来富丽堂皇。
薄纱的九折屏风后显出一个人影来,恭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大王,古大人带了几名狐女来,想孝敬您,不知您是否要……”
狐狸的思路被猝然打断,登时恼起来,顺手执了个枕子扔过去:“没兴致。”
那人隔了屏风跪着退了两步,仍是不依不挠地说:“刘大人也送了几个来,是几个生得极美的公子……”
狐狸撇了撇嘴,懒懒地挥了挥手:“叫他自己享受吧,别再废话了,都走,都走!”
那人只得道了声是,退出到殿门口,吩咐那些人都回去。
狐狸油然生了一点儿好奇,就探出脑袋瞄了一眼,恰恰看见那些少年少女的剪影映在大殿的门上,一个个婀娜多姿、显得无比妖冶。
狐狸嗤笑了出来,仰首躺回床上,望着绣着纹样悬着香囊的帐顶,自嘲一般想: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