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得迅速,甚至没给穆景曜说话的时机,原本有些迟缓的语气却一瞬间转冷:“他该死。”
安昼事务所,老总办公室里,裴昭闻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目光空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一动不动,仿佛凝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份法院的判决书,白纸黑字,冰冷而利落。然而裴昭闻眼神落在那上头,总觉得那菲薄的几页纸似乎浸透了一名年迈母亲的鲜血,那鲜血含着恨意与绝望,在他眼前砰然炸开,如同一柄利刃,撕裂了法律正义的表相,露出底下权与利的污秽不堪。
他仿佛能听见内心深处,那顶天立地的信仰轰然崩塌的声响。
不远处,老总坐在办公桌后,低头写着文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轻叹口气,打破了一室死一般的寂静。
他停了笔,抬头看着裴昭闻的时候,那一双属于中年男人的有些浮肿的眼睛依稀带着一点水光:“小裴啊,做人总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错不在你,不在我,也不在冯岩,在那些犯罪的人身上,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裴昭闻恍若未闻,半晌,干涩的声音沙哑道:“这是错的。”
他脑海里一片纷乱,一时想到此刻正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能否再醒来的冯岩,一时又盘旋着曾在照片上看到的车祸现场的画面——
到处是飞溅的血肉,干涸之后,仿佛凝成了一片暗红的泥泞地。死者的面上一片惊恐,那双涣散的眼瞳大睁着,死不瞑目。那副年轻的面孔皮肤尚是完好的,只是沾了大片的污血,那血是从他口中淌出,和从他身体上溅出来的。他的躯体残破不堪,四肢以极为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胸腹处即便是被模糊的血肉遮掩,依然能看出明显的被重物碾轧过后的凹陷。
仓促间接手这案子,即便冷静如裴昭闻,亲眼看见那张照片时,亦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任何看到那张照片的人都可以轻易推断出在受害者临死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走在路上,被突然冲出来的重型摩托撞倒在地,或许受了伤,他的表情极为惊恐,然而下一刻,真正的恐怖降临到了他的身上,摩托车折返,轰鸣着从他的身体上碾轧过去,一次,又一次,随后又有几辆车加入进去,车上的人或许会大笑,反复进行着这个刺激的“游戏”,直到那具年轻的躯体被碾轧成一片肉泥,他们扬长而去——
他坐在这里,想到了很多,恐怖的,憎恶的,最后定格在从法庭里走出来时,他的委托人,本案的原告,那位死者年迈的母亲满脸绝望地站在路边的模样,那身影佝偻着,仿佛被这个世界的恶意与黑暗压垮。下一秒,她从路旁冲了出去,凄厉的刹车声响起——
裴昭闻闭上了眼。
老总揉了揉额头,像是极疲惫的模样,靠在椅子里,仰着头缓缓道:“人活这一辈子,见到的离奇古怪的事多了,尤其干我们这行,看到的听到的,有多少是真正公平的,公正的?我知道你为人,更知道你的能力,你还很年轻,这很好。”
他慢慢说着,一边低下了头,那双平常总是和蔼宽容的眼睛此刻有种洞若观火的犀利:“可也有不好。你所见过的就是真实吗?不,你自己也知道,不是的。你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可你终究只是个凡人,我也是,我们都是,就像蚂蚁,那些大人物一脚就可以碾死了。”
“可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每一年,从各大警官院校走出来的那些人,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小裴,难道看到了这一次错误,你就要放弃了吗?”
第二十五章
傍晚,裴昭闻从事务所离开时,外面正下着大雨,他站在楼下,看着眼前瓢泼般的雨幕,一时有些茫然。
从上午离开法庭那时起,心情便没能好转半分,他想了想,决定给穆峥去个电话,告诉对方他今日加班不回去。他不想让自己不好的情绪影响到穆峥,更何况,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但很快,在他的电话拨出去之前,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他面前,车门打开,一名黑衣的男人跨出来,撑开伞:“裴先生。”
裴昭闻抬眼看去,认出对方正是早前穆峥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他沉默片刻,最终收起手机,低声道:“走吧。”
车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亦是熟悉的面孔,向裴昭闻打过招呼便再无声息。
隔绝了窗外的大雨,车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裴昭闻闭着眼,疲惫地倚在后座里,脑海中千头万绪,难以理出一个顺畅的思路。然而没过多久,他忽地有种异样的感觉——车里另外三个人的呼吸明显变了,有种压抑的急促。
裴昭闻倏然睁开眼,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额头沁出的汗水。
那男人与他目光对上,沉声道:“请抓紧扶手,我们被跟踪了。”
裴昭闻一瞬间绷紧了心弦,他明白,在这样的暴雨中,对方的行动绝不会只是跟踪这么简单。他忽地想到冯岩——半个月前,也是一个下雨的天气,冯岩遭遇了车祸,至今躺在医院里无法苏醒,所以后来才由他匆匆接手了这件案子,眼下,那些人是要故技重施?
裴昭闻拧着眉,一手紧紧扣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驾驶座上的男人收回目光,猛地一打方向盘,油门轰响声中,车子疾速冲了出去。副驾上的男人极快地拨通了一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