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朗脸上现出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又在瞬间消失,他挤出笑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什么时候?”
路远隐去一半真相,道:“那天你喝醉了酒,睡着了说的梦话。”
言朗故作从容:“你是不是听错了?”
路远闻言轻轻一笑:“可能是吧,我就随口问问。”
说完他站起来,抱起医药箱将言朗一个人留在了桌边。言朗渐渐僵在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费力,而后他像是放弃支撑,嘴角的弧线慢慢平缓下来,终于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是夜,言朗房间飞进一只青鸟,那鸟儿留下一封信和一小包东西后变作青烟散掉。言朗闻见纸下的药草气味,展开信纸,看见那熟悉的清秀字体写到:
“姑念当年同袍之情,且多说一句,你当比我更明白,只要灵魂不灭,记忆自亦不灭,药力再强也不过一时,好自为之。另,致之遗体确已安葬,千年之前亲眼所见。”
信从凤凰一族现任族长千羽千叶那里来。言朗是昨天发出去的信,向她讨药,并以顺便的名义问了一下当年莫予遗体的下落。
自从莫予死后,千叶再未叫过他“我取哥哥”,因而就算信上口气再生硬言朗也是欣慰的。她终究还是肯理他了,毕竟有好几辈子的时间,千叶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向千叶讨来的药是专门针对灵能者的,听说与孟婆汤同出一人之手,更请千叶添加了道妖符。清除对这一世来说多余的记忆,再不会有比这服药更有效的。
言朗不知道路远究竟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但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他是那样害怕,害怕路远会接收到那些久远的痛楚,也怕他想起来什么之后终会弃他而去。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也知道自己无权替路远决定什么,却总是忍不住想,很多事不知道总比知道要好。
言朗想,他恨我打我杀我都可以,只是不要再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我。
凌晨两点,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刻,言朗推开了路远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药。走至床边,害怕路远醒来,他伸手捏了个诀,确保路远能够睡到日上三竿。
他就着月光打量了路远许久,而后坐下去,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路远的下颌,将药一滴不剩地灌进路远口中。
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言朗看见他嘴角溢出一滴药来,于是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抹掉。做完这事之后言朗却并未拿开手,他的手指在路远的嘴角处轻轻摩挲,而后整个手掌覆盖上了路远的脸。
言朗饱含沉重忧虑与哀伤的眉眼隐在黑暗中,手指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良久,他轻轻低头,吻在路远额上。
他轻声叹了口气,隐忍而无奈。
将路远放回去,掩好被子,拿上碗,言朗轻手轻脚地离开。片刻之后,隔壁房间传来轻轻的掩门声,床上本在熟睡的路远睁开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路远起身坐起来,在咽喉下方轻点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至墙角花盆前,偷偷将方才吞下去的药全数吐了出来。
他抬起手背擦嘴,突然想起言朗刚才帮自己擦过嘴角,他指腹留下的干燥触感那样明显。他慢慢伸手碰了碰额头,刚才言朗亲过的地方,似乎也还凉凉的。那嘴唇的线条平常看上去是坚毅的,触感竟然这样柔软,路远无比自然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反感。
不反感他抚摸自己,不反感他亲自己的额头,也不反感他带着酒气的吻,他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自己大约,只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吧。那个让言朗酒醉之后喃喃念叨的人,那个叫做致之的人,自己是那个人的,替代品。
路远其实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的转世,可是转念就否定掉这个想法。自己也是灵能者,前世今生这种事没什么好避讳的,照着言朗的性格,应该会将前因后果细细讲给自己听。如果是他不讲的,那便是他认定了自己不该知道的,而且自己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言朗的反应那么反常。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糟糕,他不知道言朗出于怎样的心情来对自己好,也不知道自己与那人的牵绊为何,他只是觉得人生茫茫,而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坐回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条,那纸条是自己回房间时发现的,上面无头无尾,只是建议他今夜不要睡着。
究竟是谁,能够在不破坏言朗所布屏障的情况下闯进他们的家,还留下东西呢?路远心里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不知道该怎样去证明,却自然而然地相信了纸条上的信息,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照着做。于是他才会装睡,才会在言朗捏诀的时候有所防备,才会喝下那药却讨巧地不咽下去。
说起来那药究竟是何物,路远猜不着,反正言朗不会害他。可是言朗偏偏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无知无觉地接受,这让路远从心底里生出反叛感来,不是不信任,就是想看看自己不照着他的意愿做,究竟会怎样。
也许我是错了,他想,但是后果我自己承担就是了。
指尖生出火苗,那纸条一触到热度便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路远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终于在快天亮时打了个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梦见自己住在狭□□仄的老房子里,有些像从前住过的阁楼,然后地震了,地震了而我无处可逃。还梦见妈妈了。
愿大家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