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窸窣地响了一路,鲜血随之落满一地,在青苔铺就的碎岩上绽开零落成泥的妖蕊。血染的足迹最终消失在一座冰冷的石穴中。
茨木抽出周身最后的妖力,化作一道结界挡住洞口,往日睥睨众生的大妖此时却不得不提防那些嗅着血腥前来觅食的猛兽。抽空的身体软着双膝跌落在地,他便以独臂拖拽着身子蹒跚地匍匐,一寸寸挪向巨石背后的阴影里。
茨木扯下残余的衣物胡乱地裹紧伤处,鲜血却在赤裸的腰肢上蜿蜒流淌,划过紧实的臀肌浸入身下冰冷的泥土,淋漓的殷红也于刹那间染透布料,将他最后的体温渗入湿寒的空气。
视野模糊下来,茨木依靠着身后坚硬的巨岩,明亮的金瞳转于疲惫,眼帘渐渐低垂。
这一觉睡去,便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那些昏迷的梦境,遍布着将他诱向万劫不复的陷阱,但他必须做这最后的赌注。
他是鬼王身后唯一能赋予重任的大妖,身上承载的一切都不容他抛却最后的希望去与那些人类同归于尽,去追随他的挚友。
他知道酒吞并没有奢求太多,让他活着,这是他的鬼王唯一的夙愿。
以往他总说愿为挚友献上生命,怂恿着他的鬼王攻城略地,与他一同无往不胜,茨木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活在所爱之人的庇护下才能奢望的任性,是酒吞用性命的安危担保他的肆意妄为。
而当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唯一的光亮熄灭于眼前,便只剩下赤裸裸的惨痛代价:彻夜的梦境里,他五感尽失地浸润在无边的惶急与黑暗中,他像被剥去皮肤割开骨肉,将遍体的伤口浸入痛彻骨髓的孤独,内心深处还烈烈地焚烧着无从宣泄仇恨与痛失所爱的绝望,无边无际,不得安宁,惶惶终日有如阿鼻一般,却没有哪怕一根浮木承载住他的坠落。
那些自遇见酒吞之后就渐渐紧锁心底的黑暗,此时尽以冰冷惧怖的样子重新将他吞噬,提醒着他,你只是一个被人抛弃的鬼子,身为大妖的尊严与骄傲不过是水月空花。
自打酒吞走后,他便日复一日在清醒与浅眠间这样辗转于人间地狱,循环往复地坠落更深。阿鼻深处的恨意泛上他的形骸,甚至得以穿出他渐成空壳的肉身,从断臂之处凝结成可怖的鬼手,成为他失去妖力之后抵御外敌的唯一力量。这大江山上尸横遍野的惨状,尽是这强大力量撕碎进犯之人的结果,茨木心中无比清楚,他正在逐渐化身为恨意的傀儡,但这力量至少能为他守住这座山麓。他也知道妖力尽失的身体终将像此刻这样,失去作为傀儡的资格,放任其中的灵魂彻底被黑暗吞噬。
茨木轻叹一声,渐渐阖上双眼,世间最深的绝望不是坠入无间地狱永不复生,而是如生者一般清醒地活在其中,等待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复苏的期限。但他已无力反抗石穴之外的命运,渡入梦境前的松弛是他最后得以享用的短暂安宁。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霎,一记重击之下,洞口结界轰然碎裂。
昏沉之中,一只手将他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茨木用尽余力撑开眼帘,迷蒙中只见一抹幽紫注视着他的瞳眸。
“茨木……”那个令他难以置信声音重又响彻耳畔,茨木张口欲要回应,眼前却天旋地转地黑了下来。
后山血潭之上,白发大妖蜷曲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安静地倚靠在熟悉的膝头。那棵樱花树缀满黄叶,间或落在死而复生的鬼王染血的肩甲上。
酒吞攥握着亲手取回的断臂,颤抖的指尖抚上茨木肩头碗口粗的断处。
“为什么要瞒着本大爷……”他喃喃问道,从来孤傲沉稳的紫眸中碎开焦灼的彷徨。怀中的大妖卸去所有伪装,露出比从前清瘦许多的肌骨,腰间与胸前的皮肉被利刃斩开,如瀑的殷红错综凝成刺眼的血痂。他的睫毛投下冰冷的阴影,挣扎在梦醒之间的眼睑如他的身体一样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以为藏在哪山洞里,这肉身便还有重新醒来的机会,”血潭之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妖鬼的肉身是不会毁灭,可他不知他魂魄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本大爷舍弃性命是要换他一条生路,你让本大爷复活过来却不能救他,这算什么?!”鬼王低低地切齿道。
“你是换你自己放他一条生路,”那个声音却不以为然地纠正着,“他的宿命可从未做过什么交易。酒吞童子,你如今应该看清楚,从不是你的取舍在驾驭他的心,而是他所信的宿命决定了一切。他遇见你,便注定是这万劫不复的结局。”
“本大爷向来不信所谓的注定,”鬼王的轻蔑的声线已然染上怒气,“本大爷的性命都不够交换,你们究竟要什么,如何才会放过他?”
“业”的声音却无意与他争执,“你该问的,是你究竟要什么,你要如何才会放过他。”那空灵的声音伴随那道涟漪从潭中悄然隐去。
一切又回复到万籁俱寂的孤独之中,就如酒吞素来经历的那样。
怀中的茨木煎熬在困倦之中,再不会如往常那般满山地追着找他,再不会大言不惭地说着令他血液躁动的话语,再不会伴他身旁共饮,以那对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撩乱他的心弦……然大妖的眉心却紧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