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此地的冤魂孽魄!”
獬廌是神兽,阳气极重,百鬼莫侵。煞气也与阳气一样,可以震慑冤魂厉鬼。然而獬廌之身若被煞气缠绕,阳刚至极,便会坎离颠倒,反而成了真阴。
道家学说之中,人体以头部为“乾”,阳气最盛;腹部为“坤”,阴气最盛。于是,那些平时被獬廌镇住的邪祟之气便乘虚而来,自腹部袭入他体内,逐步向头部侵蚀。
窗外的声音愈加得意:“因他是神兽,不会丧命。但是一个时辰过后,邪祟侵脑入髓,他便会元神溃散,形同废物。你若想救他,除非把他带到品香楼,用那里的千年旃檀祛除他身上的邪秽。否则你从此便守着一只废物神兽度日吧,哈哈哈!”
苏强捺心绪,为尉檀盖上被子。目光无意间落在尉檀的右手上:拇指收拢,四指伸直。
起初,苏以为那是某种手印。而后倏地明白过来,这个手势是在提醒他“卯时”。子丑寅卯,卯为第四。
看一眼更漏,此刻已是卯初。一个时辰之后,卯时便过去了。七煞的用意十分明显:想迫使苏在卯时离开这间屋子,以便出手击杀他。
苏强令自己沉住气。无论七煞所说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在辰时之前离开此地。否则,尉檀为他付出的努力就白费了。
由于处在昏迷中,尉檀的唇不再像平时那样紧抿,而是微微分开一线。
苏看着,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低头吻了上去,舌尖探入对方双唇之间。
无论在哪一世,尉檀清醒的时候,都绝不许苏这么做,仿佛这是一种禁忌。苏一直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正在这么想着,毫无防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苏一惊,疾速撤回身子,以为是鬼魅施放的幻术。然而那场景却令他十分怀念,仿佛他很久以前曾置身其中。而且,尽管说不出原因,但他凭直觉感到,那是温柔无害的东西,并非鬼怪要迷惑他。
那些画面似乎是……
是尉檀的记忆。
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定一定神,又低了头,噙住尉檀的唇瓣,舌尖轻轻抵入。
果不其然,方才的画面再度浮现。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一个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散发坐于桃花树下,缓歌一曲《清平乐》:
梦魂寻遍,忽向樽前见。好似乌衣春社燕,软语东风庭院。
丁宁记取儿家,碧云隐约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少年身旁卧着一只黑色小兽,状如小狗,却有四蹄。一双黝黑透亮的眸子透出欢喜的神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少年。
一曲歌罢,少年向小兽转过头。苏看清了他的样貌——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他自己。
“小黑,你喜欢这曲子么?”少年问道,一手轻轻抚摩小兽的颈毛。小兽摇头摆尾,欣然舔舐少年的掌心。
少年与小兽玩耍一回,看一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回家去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兽咬住少年的衣角,口中呜呜低鸣,似是万分不舍。
“我也想养你,可我爹不许。”少年柔声叹惋,把小兽抱在怀中,掰了掰它软软的小蹄,“他们说,你犬身羊蹄,必是妖物。不过,我才不信他们胡说八道。我猜你定是神兽,只是尚未长成,那些俗人不认得。”
小兽仰起头看他,眸子莹光熠闪,口中犹自呜呜做声。
少年微笑,低头在小兽的头顶印下一吻,“若你真是神兽,等你长大了,可还要记得我,记得这个地方。”
少年说着,举头环顾,似要把周遭景物悉数刻入眼底。
苏的视角随着少年的目光四下逡巡。这里的地形宛然正是阁如今坐落之处,然而阁所在的位置上,却是一组巍峨高耸的兰若精舍。山门前的匾额上,书写着五个苍劲挺拔的金色大字:敕造寺。寺前几树桃花临着流水,曲桥宛转,亭榭玲珑,映着天际落霞。
“我听说,就要起兵祸了。”少年的神色黯了一黯,殷殷叮咛小兽,“不过,他们说寺庙不会被拆毁。若我以后不能常来,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安定下来,就到这里寻你。好么?”
小兽安静聆听着他的话,双眸闪动,竟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又恋恋不舍抚弄了它半晌,才终于一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了。小兽始终站在原地,凝望着他。
丁宁记取儿家,碧云隐约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
苏抬起身子,又觉一阵头痛猛地袭来。
是的,他想起来了——单单在这个世界里,他也有一段前生。虽记不真切,但依稀有些残存的印象。
二百年前,他是一个住在寺附近的布衣少年,偶然拾得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小黑兽。他偷偷喂养了它,把它藏在寺外的桃花林中,一得了空便来看它。
后来,狼烟四起,天下大乱。寺也渐渐断了香火,终至废弃。
他再也没有回去寻那只小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死于战乱之中。那一次桃花树下相别,竟成了他们前生最后一次相会。
一百年后,寺变成了阁。品香楼里莫名多出一只自愿被封印的獬廌,等待着他命中注定的主人。
之后又过百年,阁来了一位新阁主独孤苏。
——原来,这一段前生往事,便是尉檀那日所说的“夙缘”。
苏出了